不知道对于维特尔斯巴赫家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初夜过后就一发中奖了,一个月后,希斯缇雅出现了很严重的嗜睡和恶心的反应。在请来全都市最好的医生诊断之后,确认是怀孕了,医生留下了一些处方,对修尔洛兹做了简单的祝福和一些嘱咐。
维特尔斯巴赫家在城市内只有一幢不大的宅邸,在婚礼之前希斯缇雅就一直住在宅邸的客房中,她似乎对那间客房十分中意,结婚之后在修尔洛兹的命令之下被改造为她的专用私人房间。宅邸内只有两位女仆,维特尔斯巴赫家作为爵位并不高的家族,算是保持相当低调的态度,而家主本人也并不喜爱铺张浪费。两位年轻的女仆完全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也不知道该端出何种餐点才能让希斯缇雅消除恶心感勉强下咽。
怀孕之后,希斯缇雅几乎没有食欲,闻到食物的气味就有呕吐的冲动,勉强吃下的极少食物几乎也会尽数吐出,不然就是宛如被梦魇附身一般,徘徊于半梦半醒的边缘地带。
看到日渐消瘦,面色苍白,体温却越来越高的妻子,修尔洛兹感到十分愧疚。将今年份的休假都全部用上了,带上一位女仆,两人乘上马车亲自护送希斯缇雅回自家的领地。虽然作为骑士团的领袖因为私事用上全部休假有些不妥,回去的时候还得面对堆积成山的大量文书,但希斯缇雅不仅是他重要的妻子,圣女在国家和民众之间的名气,已远远压倒了许多贵族。封印魔王的功绩,几乎直接与打倒魔王挂上了等号,也超过了为打倒魔王献出了生命的勇者。勇者很快会被除了历史记录以外的事物淡忘,但圣女却会作为救国英雄和国家的象征一直延续到不再是圣女为止。圣女怀孕的消息不知道被谁公布了出去,国内的所有居民,都由衷地希望拯救了世界的圣女能生下和传说中的少女希斯缇雅一样善良美丽又健康的孩子。当然,这位圣女希斯缇雅·维特尔斯巴赫,也已经成为传说了。
从教义上来说,信仰光之神的修女是不能结婚的,信仰大地母神却受光之神指定成为圣女的希斯缇雅,在结婚后,身份却没有任何变化。
修尔洛兹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虽然圣国规定男性十六岁,女性十四岁就可以结婚。但真正在这个年龄结婚的人却并不多,大部分贵族还无法继承到家业,待到二十五岁才结婚的也并不少见。没有希斯缇雅确切的出生日期,但把她接受洗礼的日子当做是刚好六岁的生日,这样计算,希斯缇雅也才刚满十五岁而已。让如此年轻的少女就背负上成为母亲的义务,经历这样的痛苦,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既然这样,只能回领地了。
领地内有一位从子爵夫人懂事起就侍奉于她身旁的中年女仆,现在已是子爵家的女仆长,在母亲怀孕的时候也出现了相当严重的反应,能有所好转都是多亏了女仆长的悉心照料,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让妻子的健康状况稳定下来吧。
作为小贵族的维特尔斯巴赫家的领地位于圣国偏僻的西北部,与沙漠之国的东侧接壤。虽然处于沙漠的入口附近,但多亏了世代的整治,这里的土地却与沙漠不相似地十分肥沃,沙漠之国的许多干花都是从维特尔斯巴赫家的领地进口的。
在子爵领地待了一段时间,健康状况有些好转之后,希斯缇雅发生了一些变化,脸上也经常出现先前不曾见过的温暖神情,并非是在担任圣女时对他人伪装出的怜悯,这大概是从少女转变为母亲的人特有的对孩子的爱情吧。
妻子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这是修尔洛兹在和她一起生活后得出的结论。
让人联想到焦糖或者蜂蜜色的波浪卷发,深邃的祖母绿眼眸,小巧却很立体的鼻梁,虽然并不爱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在英雄队伍中的四位女性中,却是最吸引他的。像传说中「永远的少女」希斯缇雅一样仁慈又美丽的圣女,就像是从童话绘本中走出来的完美无缺的人物,据吟游诗人所传,与破坏神相恋的「永远的少女」希斯缇雅也拥有蜂蜜色的卷发和绿色的眼眸,在感化了破坏神之后,她也获得了不老不死的能力,与神长相厮守,隐居在世界上的某个隐密的村子中。
神很少在人类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姿,大多只会通过对应教派的巫女传达神谕。据修尔洛兹所知,在大陆主要的国家之中,都没有信仰破坏神的聚落,破坏神也许早就衰弱不堪,或是死去了。「永远的少女」也并非不老不死,那些都只是吟游诗人为博人眼球进行的艺术创作,毕竟缺乏娱乐的民众都喜欢幸福圆满的故事。
这些事迹让国民们对希斯缇雅的崇拜又提高了数个台阶,即使是在思考此事的时候,全国的艺术家们也在不停地创作跟她有关的各类艺术作品吧。正是在这种困难的复兴时期,没有得到神救赎的人类都将目光投向了世间的偶像,迫切地渴求偶像的出现。不知是不是圣王有意为之,就算知道圣女有可能盖过公主的光辉成为国家的象征,仍把她推上了偶像的位置。比起高高在上,极少降下神谕,从不展露真身的光之神,极为接近光之神的圣女,一定要好上许多。
在后世留下的记载中,一定写着「传说中那位从破坏神手中拯救了世界的少女,在魔王率领异族来袭之时召集英雄,齐心协力封印魔王」这样童话般的夸张事迹,成为孩子们最喜爱的故事之一。
勇者看起来十分漂亮,自来熟又大大咧咧的性格把他人对她的印象完全毁了,是活着就等于在挑衅圣国伦理的人。只有完全不开口时,才能让人感到她仅限于外表的魅力,但旅行途中无时无刻都在和「恋人」拌嘴的她,根本没有消停的时刻。比起更像是与身边的人互相扶持的前几代勇者,她属于不顾一切将所有人都卷入麻烦其中的类型。
莉斯塔的年纪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抵与希斯缇雅相同,作为成长的很缓慢的种族,无论是思想和行为都十分任性而且孩子气。如果能克服「恋人」的死亡的话,一定会有很大的成长吧。
而身为龙骑士的帝国皇女,皇女完美地继承了年轻时被称为大陆第一美女的皇后的容貌,但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如何,一心发誓效忠于帝国和皇帝,在旅行中也不与其他英雄们做不必要的交流。她的结局,只有出嫁他国成为帝国的政治武器或是继承对外宣称没有男丁的帝国皇位。
相处了四个多月,修尔洛兹还是不了解妻子。
一定是公务太过繁忙了,沉浸于工作中没有与妻子好好交流的自己的错。
国王看似只是提出了结婚的建议,但实际上是对他们的要求。作为直属于国王的骑士团长,他并不敢违抗国王的命令,而且本身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坏处,他并不排斥希斯缇雅,如果不与她结婚的话,就有可能在不久的未来与某位脑袋空空,脾气暴躁的侯爵家小姐进行政治联姻。
维特尔斯巴赫子爵和子爵夫人都对自己唯一的优秀独子有巨大的期望。尽管希斯缇雅是平民出生,但目前的她在国民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超过了公主,维特尔斯巴赫家的地位也因此提高了许多,剩下就是产下健康的继承人这件事了。子爵的身体尚十分硬朗,想抱抱孙子的愿望远超过了对优秀继承人的期待。
从王都骑最快的马,不眠不休到子爵领也要五个昼夜,修尔洛兹只能雇信使或者托女仆送去信件和礼物来表示自己的关心之情。妻子的回信每次都很简短,但很率直地写出了自己的感想「圣都的特产很好吃,就算在没什么食欲的时候也能勉强吃下一些。子爵与子爵夫人都对自己非常温柔,把自己当做亲女儿一般对待。」另外对一些试探性的问题都拒绝回答或是巧妙地回避了。
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的希斯缇雅,能体会到所谓的父母爱吗?修尔洛兹很是担心,虽然尝试着相信妻子,他也不觉得妻子是很自然就能说出谎言的类型,但十分担心妻子与孩子安全的他频繁地与父母以及领地宅邸的女仆长以信件联系。而得到的信息大多是「一切安好,圣女大人的健康状况已比初来乍到时好上许多。」他仍觉得不放心,指派住宅的女仆去探视妻子,女仆带回来的消息与信中吻合,他才稍微有心的感觉。
在封印魔王的旅行中,就没有从她口中得知任何关于她的事情,或是她过往的事情。私下询问了希斯缇雅曾经待过的孤儿院的神父和修女们,但得到的回答也仅是「圣女大人从小就十分虔诚,乖巧」这种程度的回答。
希斯缇雅的身上,散发出一股与勇者死亡时的相同气息。
是一种人造的,人工雕琢的,无机物的气息。
虽然因为怀孕和有所缓解,但仅限于希斯缇雅带着不曾见过的温柔神情抚摸自己的下腹部的时候,只有在那样的时候,名为母性的微风才会将这充斥人工气息的雾霭给吹散,旋即雾霭又如同涨潮一般弥漫开,让人无法呼吸。
希斯缇雅的预产期接近了,得知此事的国王给修尔洛兹安排了三个月的特休,在此之间需要处理的工作暂时交给退休的原骑士团长和副官来做。
离开之时,蓄着大胡子的原骑士团长与副官还有宅邸内的两位女仆前来送别。
「修尔洛兹啊,若是生下了健康的儿子,在洗礼仪式结束之后,老朽还健在的话,一定要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啊!老朽要好好教他何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美丽的女孩的话,老朽这不肖的孙子就拜托你多多关照啦!」年迈的原骑士团长用力地拍着修尔洛兹的肩膀,力道大到能把普通人的骨头震到散架一般。
「借您吉言,到时候小犬就托您照顾了。」
修尔洛兹一共换乘了五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维特尔斯巴赫家的领地。
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就结束了分娩。
走出房间的医生,看到快速逼近的修尔洛兹,神情有些尴尬,「少爷,很顺利,是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
修尔洛兹抱起女儿的时候,察觉到了深刻的违和感。
女儿拥有如同黑夜般漆黑的头发,与让人联想到墙角边寂寞开放的夕颜花的眼睛颜色。
维特尔斯巴赫家代代都以象征着跳动的火焰般显眼的赤色头发与眼眸而闻名,希斯缇雅则是蜂蜜色的长发和翡翠色的眼睛。就算从外行人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生出拥有这种特征的孩子,莫非是?
他不愿意怀疑妻子的清白,但现实又让他不得不去考虑这样的可能性。
初夜过后床单上的落红,的确是她一直守护着的贞节的证据。
而预产期也的确与那天相吻合。
在王都的日子中,女仆也说过妻子没有出过家门。那两位女仆是不可能欺骗自己的。
是我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情了吗?
都是我不好,只因我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面,感到寂寞的妻子才会与别人通奸的。在交换的信件中,妻子也对其他事件绝口不提,只是说一些简单的日常。外加妻子对自己的,完全谈不上热情的态度,起初还以为由于是国王的撮合,妻子对自己还没有十足的好感,而实际上,妻子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修尔洛兹不敢直视妻子,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抓住她把一切都问个究竟的冲动,他知道现在的妻子十分虚弱,就算妻子犯下了违背她信奉的大地母神的教义,此时也不能去追究。等到她好转之后再谈论这件事情吧,无论孩子的父亲是不是自己,自己会不会因这样的事件而声名狼藉,家族遭人耻笑,这都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的孩子,也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他在脑海里回忆着先前与老骑士团长一起喝酒时想好的名字,但是颤抖的声带却无法很顺畅地把脑中已经捕捉到的文字信号转化为语言。
「亲爱的,你在吗?」
妻子将脸侧了过来,用与她的身份完全不相称,也未尝听过的的甜腻嗓音说道。
「呐呐,我们的孩子,就叫做菖蒲吧。怎么样,很不错的名字吧?」
这是大陆上绝对不会有人使用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希斯缇雅露出从未让人见过的,掺和着慈爱,冶艳却又能和柴郡猫联系起来,也许是代表着胜利的瘆人笑容。
这是他绝对不愿意听到的单字,听到妻子的话以后,他感觉到头骨受到了重击,她不可能发出的甜腻的声音化作蛆虫,从耳蜗钻入他的大脑之中,贪婪地啃食着他的脑髓与脑浆。
蛆虫在大脑中大快朵颐,一边啃食着他的思想,一边用他无法理解的文字,唱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歌曲。他想努力去确认其中的内容,但看到的蛆虫的头部竟转变成了骷髅,骷髅们用空无一物的眼睛盯着他,一齐发出了诡异的声音,有的则反复用仅存的类似牙齿的东西,上下摩擦,奏出了不谐和音。
骷髅们又变成像是蛹一样的东西,蛹迅速地孵化了,从中飞出了大量紫黑相交的大紫蛱蝶,大紫蛱蝶的背上有着眼睛一样的紫色花纹。
淡紫色和深紫色的夕颜花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房间中铺开,这种需要藤蔓才能生长的花是如何长出来的呢?已无暇思考这种问题,大紫蛱蝶从男人的耳朵中飞出,停留在夕颜花上,希斯缇雅的身上,男人的身上,还是婴儿的菖蒲的身上。
房间里已充满了紫色的夕颜花和紫色的大紫蛱蝶。已经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除了看轮廓,已经完全无法分清房间里的人究竟是谁了。
希斯缇雅抓起蝴蝶往口中送入,蝴蝶也并不躲避和挣扎,像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般任她挑选。
「咔嚓咔嚓咔嚓……呸!」
粗俗地咬碎蝴蝶的翅膀将翅膀以外的部分尽数吐出。
嚼碎的干燥翅膀和鳞粉进入食道之中。
「一点味道也没有。」
因为是幻觉,怎么可能有味道嘛。
在思考毫无意义的东西,做出毫无意义行为的希斯缇雅这样断言道。
自我在一点点地被消灭,丧尸了思考能力的男人,发出了细微的呢喃。「残酷的光之神啊,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向光之神询问,得不出任何结果。
结束这一切的是男人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怀中的婴儿受到惊吓,开始了哭泣。
自认为很有自知之明的希斯缇雅,知道,承认,也接受了自己早已损坏的很厉害的事实。
希斯缇雅也能确定,这个被国王定位自己丈夫的男性,已经陷入某种幻觉之中无法自拔了。
自己并没有能力,也不想拯救这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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